惦惦 (tiam⊦-tiam⊦)就好

文 / Tuyuq Labay

夜晚,尋根團隊在扎營地傍著空地烤起火來,
我們圍城一個圈,中心是今晚吃飯的簡易拼版桌面,下面墊著幾塊磚頭。
成員們彼此分享回到這次到祖先的地上,感應到與祖靈對話的感動。
Tunux走過來拍我肩膀對我說:「好了,你時間差不多該準備了。」




◇入場
我和Jiru走去2棟山屋的走廊間找R叔,另外A叔與T叔也一旁。
Tunux指著我:「待會你帶他跟Jiru去吧」
R叔轉頭看我,轉過去跟Tunux說:「他不是Teywan嗎?」1
(這段使用 Kari Truku,我只聽得懂Teywan這一字。)
Tunux:「他Truku的啊,她Payi在秀林啊」2
R叔微笑看著我靜默。
帶著再次被誤認成Teywan的尷尬,
我馬上很蹩腳地附和說 :「對對對,我Payi是Ayaq,你認識她嗎?」



◇惦惦就好
剛到迴廊時候,叔叔們正在穿雨衣,我忍不住問真的不需要幫忙什麼嗎?
R叔很酷地用“河洛話(ho̍k-ló話 )”微笑回我:「惦惦 (tiam⊦-tiam⊦)就好!你們不要說話,待會就算看到也不要講話」。3
「看到什麼?」(我閉上嘴問自己,靜靜看著他們)
說完,這些叔叔們都穿上雨衣。A叔與T叔後面背著揹版與條紋紅綠色的裝卸袋子,R叔則是一身輕裝,什麼都沒有背。他們三位共通點就是頭上都綁著LED的強束「頭燈」。


剛剛離開分享會時候,我內心是很猶豫的,我非常想留下來聽每一位尋根成員的心得分享。另一方面,又覺得今晚的文化實踐實在太難得,心頭一直揪著問「我之後還有很多機會靠近山嗎?」。我想起我親近的上一代長輩,鮮少持續跟山保持互動的行為了。上一次去找住在遠方城市的舅舅,他展示給我放在房間角落的弓,他開玩笑地告訴我跟海洋中的魚比較熟,婚後他已經快轉化成邦查(Pancah)到處打魚。但這一隻弓要永遠留著,提醒他自己終究是一名Snaw Truku。我試著緩緩拉開這一隻弓,卻一直被當場糾正。是的,我需要吸一口大氣,劃著正確角度敞開弓,凝神看著遠方......4


很快的,山屋前的叔叔們著裝完畢。我們五人從山屋走向賓館與禮拜堂的廣場,經過分享會時候,我看到大家突然安靜下來轉過頭來盯著我們。Tunux喊:「來,我們給文化實踐組的掌聲......」,掌聲與交談聲中最後一個聲音我聽到:「他們去就好,女生不要去」。
離開熱絡的廣場後,往下走的這條階梯是舊時日本神社參拜大道,部分有點毀壞,前面一位A叔叔還不小心踩歪了幾步。



◇入場
我和Jiru走去2棟山屋的走廊間找R叔,另外A叔與T叔也一旁。
Tunux指著我:「待會你帶他跟Jiru去吧」
R叔轉頭看我,轉過去跟Tunux說:「他不是Teywan嗎?」1
(這段使用 Kari Truku,我只聽得懂Teywan這一字。)
Tunux:「他Truku的啊,她Payi在秀林啊」2
R叔微笑看著我靜默。
帶著再次被誤認成Teywan的尷尬,
我馬上很蹩腳地附和說 :「對對對,我Payi是Ayaq,你認識她嗎?」

◇惦惦就好
剛到迴廊時候,叔叔們正在穿雨衣,我忍不住問真的不需要幫忙什麼嗎?
R叔很酷地用“河洛話(ho̍k-ló話 )”微笑回我:「惦惦 (tiam⊦-tiam⊦)就好!你們不要說話,待會就算看到也不要講話」。3
「看到什麼?」(我閉上嘴問自己,靜靜看著他們)
說完,這些叔叔們都穿上雨衣。A叔與T叔後面背著揹版與條紋紅綠色的裝卸袋子,R叔則是一身輕裝,什麼都沒有背。他們三位共通點就是頭上都綁著LED的強束「頭燈」。
剛剛離開分享會時候,我內心是很猶豫的,我非常想留下來聽每一位尋根成員的心得分享。另一方面,又覺得今晚的文化實踐實在太難得,心頭一直揪著問「我之後還有很多機會靠近山嗎?」。我想起我親近的上一代長輩,鮮少持續跟山保持互動的行為了。上一次去找住在遠方城市的舅舅,他展示給我放在房間角落的弓,他開玩笑地告訴我跟海洋中的魚比較熟,婚後他已經快轉化成邦查(Pancah)到處打魚。但這一隻弓要永遠留著,提醒他自己終究是一名Snaw Truku。我試著緩緩拉開這一隻弓,卻一直被當場糾正。是的,我需要吸一口大氣,劃著正確角度敞開弓,凝神看著遠方......4
很快的,山屋前的叔叔們著裝完畢。我們五人從山屋走向賓館與禮拜堂的廣場,經過分享會時候,我看到大家突然安靜下來轉過頭來盯著我們。Tunux喊:「來,我們給文化實踐組的掌聲......」,掌聲與交談聲中最後一個聲音我聽到:「他們去就好,女生不要去」。
離開熱絡的廣場後,往下走的這條階梯是舊時日本神社參拜大道,部分有點毀壞,前面一位A叔叔還不小心踩歪了幾步。

◇回到山上的家
這幾道炫目的光走後,我望著池水很失落。




為什麼我要害怕他們?為什麼我要躲躲藏藏?我不是大聲喊著來尋根的嗎?
這個地方,在國家公園設立以前、在日本人來侵擾我們以前、在很久以前。Rudan們就已經在此築起石版屋孕育著自己一代又一代的Laqi。昔日的Payi在這地上圍起地瓜田;往日的太魯閣男人們在林野中奔馳著。我想起此行的目的-尋找祖先的地方,回到山上的家。我是回來成為自己,向長輩學習當一名Snaw Truku,我要向祖先一樣驕傲的守護這片獵場。10
今天是陰曆初十六,月亮把池面反射的很亮。
營地在山谷邊坡上,離我們谷底尚有一段距但空谷傳來很大聲的歌聲。曲調越來越高,與笑聲參在一起。聽到歌聲,一掃被打亂的愁煩。釋懷地想,至少尋根成員的分享會很成功。我自我解嘲,他們放鬆的程度,是當這裡是投幣式部落卡拉ok嗎?出來到現在,我懊惱沒帶手錶。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。肚子開始咕隆叫,我向Jiru表示,我很想帶營火地的幾塊烤肉下來果腹。11

我看到R叔與T叔的光,兩道從遠方的河谷慢慢靠近,他們到了。
Jiru又發現前方樹上有Rapit,好幾隻盯著我們看。A叔告誡我們不要一直用手電筒照,一直照,Rapit會跑走。我盯著Rapit的螢光綠點越來越小了。12
碰!一聲......碰!二聲......碰!三聲......漸漸地我習慣了槍聲。同時也夾雜了遠方飄來的營地熱鬧又洪亮歌聲:「愛我別走......如果你說......你不愛我......」

A叔走去將R叔帶回Bada放在背籃中來交給Jiru,Jiru把Pada遞給我。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親近Pada,彈孔從前胸到後背出來,我見到它時候已經氣絕。撫摸它的身體,下雨淋濕的Pada,體毛反倒不是我預期的溫熱。突然,與R叔一同行走的T叔也抓來一團黑色的毛球撒在我手上,我擰起的觸感讓我想到床邊的松鼠布娃娃。T叔叮囑我:「這支Rapit你拿好。我們今天出來狀況不太好,怕你們反應不及,前面我們會繼續,你跟Jiru先回去吧。」
托著叔叔的交代,我感受手上的Rapit與肩負的Pada越來越沉。

得知有人闖入,
返程前,R叔皺著眉頭問我看到什麼。
我:「他們頭燈沒關,看不太清楚。不過,我有看到隨行有人帶著木頭的東西」
R叔謹慎地問我:「確定是看到木頭嗎?」
我:「是。」
R叔:「如果你看到木頭,就是槍了。還好,他們不是警察。」
本來我正要問起如果待會遇到警察該怎麼辦?
但想起R叔行前跟我說的「惦惦 (tiam⊦-tiam⊦)就好。」,把話吞回去了。
背著月光,太魯閣的男人們靜默著。
R叔佇立在一塊特大石盤上,靜靜地向空中吐了菸,我看著白菸越飄越上,漸漸地與月光糊在一起。


註腳
  1. Teywan:臺灣人的音譯、太魯閣族稱廣義的漢人為Teywan。
  2. Payi:祖母
  3. 惦惦:「安靜」的台灣話,tiam⊦-tiam⊦。
  4. Snaw Truku:snaw為男孩,男⼈的意思;truku為太魯閣族。
  5. Tnsamat:打獵。
  6. empitu pahung:七顆膽 
  7. Bada:山羌 
  8. Dowriq:眼睛
  9. Boywak:山豬
  10. Rudan:老人、長輩
  11. 「部落卡拉ok」是太魯閣族在部落常見的娛樂行為,相關研究請參考林靖修(2002)《唱我們的歌—太魯閣族(Truku)可樂社區卡拉ok文化研究》。壽豐:國立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。
  12. Rapit:飛鼠
(本文感謝劉庭妤、Apyang、Ukan老師母語拼音與錯字抓漏,當然最重要的是謝謝R、A、T三位叔叔帶領我在山裡學習)

  • 作者介紹:Tuyuq Labay ,台灣原住民太魯閣族學生青年會,交大人社系族群與文化碩士班研究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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